搜神後记
(明)佚名
鲁迅《中国小说史略》:
六朝志怪的小说,除上举《博物志》、《异苑》而外,还有干宝的《搜神记》,陶潜的《搜神后记》。但《搜神记》多已佚失,现在所存的,乃是明人辑各书引用的话,再加别的志怪书而成,是一部半真半假的书籍。至于《搜神后记》,亦记灵异变化之事,但陶潜旷达,未必作此,大约也是别人的托名。
卷一
丁令威,本辽东人,学道于灵虚山。後化鹤归辽,集城门华表柱。时有少年,举弓欲射之。鹤乃飞,徘徊空中而言曰:「有鸟有鸟丁令威,去家千年今始归。城郭如故人民非,何不学仙冢垒垒。」遂高上冲天。今辽东诸丁云其先世有升仙者,但不知名字耳。
嵩高山北有大穴,莫测其深。百姓岁时游观。晋初,尝有一人误堕穴中。同辈冀其傥不死,投食于穴中。坠者得之,为寻穴而叮计可十馀日,忽然见明。又有草屋,中有二人对坐围棋。局下有一杯白饮。坠者告以饥渴,棋者曰:「可饮北。」遂饮之,气力十倍。棋者曰:「汝欲停此否?」坠者不愿停。棋者曰:「从此西行,有天井,其中多蛟龙。但投身人井自自当出。若饿,取井中物食。」坠者如言,半年许,乃出蜀中。归洛下,问张华,华曰:「此仙馆大夫,所饮者玉浆也,所食者,龙穴石髓也。」
会稽剡县民袁相、根硕二人猎,经深山重岭甚多,见一群山庄六七头,逐之。经一石桥,甚狭而峻。羊去,根等亦随渡,向绝崖。崖正赤,壁之,名曰赤城。上朝水流下,广狭如医布。剡人谓之瀑布。羊径有山穴如门,豁然而过。既,入内甚平敞,草木皆香。有一小屋,二女子住在其中,年皆十五六,容色甚美,著青衣。一名莹珠,一名。见二人至,欣然云:「早望汝来。
遂为室家。忽二女出行,云更有得有婿者,往庆之。曳履於绝□上行,琅琅然。二人思归。潜去归路。二女追还已知,乃谓曰:「自可去。」乃以一腕囊与根等,语曰:「慎勿开也。」於是乃归。後出行,家人开视其囊,囊如莲花,一重去,一重复,至五盖,中有小青鸟,飞去。根还知此,怅然而已。後於田中耕,家依常饷之,见在田中不动,就视,但有壳如蝉脱也。
荥阳人姓何,忘其名,有名闻士也。荆州辟为别驾,不就,隐遁养志。
常至田舍,人收获在场上。忽有一人,长丈馀,萧疏单衣,角巾,来诣之,翩翩举其两手,并舞而来,语何云:「君曾见『韶舞』。且舞且去。何寻逐,径向一山,山有穴,□容一人。其人命入穴,何亦随之入。初甚急,前辄闲旷,便失人,见有良田数十顷。何遂垦作,以为世业。子孙至今赖之。
晋太元中,武陵人捕鱼为业。缘溪行,忘路远近,忽逢桃花,夹岸数百步,中无杂树,芳华鲜美,落英缤纷。渔人甚异之。复前行,欲穷其林。林尽水源,便得一山。山有小口。彷佛若有光。便舍舟,从口入。初极狭,□通人。复行数十步,豁然开朗,土地旷空,屋舍俨然。有良田,美池、桑、竹之属。阡陌交通,鸡犬相闻。男女衣著,悉如外人。黄发垂髫,并恬然自乐。见渔人,大惊,问所从来,具答之。便要还家,为设酒杀鸡作食。村中人闻有此人,咸来问讯。自云先世避秦难率妻子邑人至此绝境,不复出焉。遂与外隔。问今是何世,乃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。此人一一具言所闻,皆为叹惋。馀人各复延至其家,皆出酒食。停数日,辞去。此中人语云:「不足为外人道也。」既出,得其船,便扶向路,处处志之。及郡,乃诣太守,说如此。太守刘歆,即遣人随之往,寻向所志,不复得焉。
南阳刘□之,字子骥,好游山水。尝采药至衡山,深入忘反。见有一涧水,水南有二石□,一闭一开。水深广,不得渡。欲还,失道,遇伐弓人,问径,仅得还家。或说□中皆仙方灵药及诸杂物。□之欲更寻索,不复知处矣。
长沙醴陵县有小水,有二人乘船取樵,见岸下土穴中水逐流出,有新斫木片逐流下,深山中有人迹,异之。乃相谓曰:「可试如水中看何由尔?」一人便以笠自障,入穴。穴□容人。行数十步,便开明朗然,不异世间。
平乐县有山临水,□间有两目,如人眼,极大,瞳子白黑分明,名为「目□」。
始兴机山东有两□,相向女口鸱尾。石室数十所。经过皆闻有丝竹之响。
中宿县有贞女峡。峡西岸水际有石,状似女子。是曰「贞女」。父老相传,秦世有女数人,取螺于此,遇风雨昼昏,而一女化为此石。
临城县南四十里有盖山,百许步有姑舒泉。昔有舒女,与父析薪於此泉。女因坐,牵挽不动,乃还告家。比还,唯见清泉湛然。女母曰:「吾女好音乐。」乃作弦歌,泉涌洄流,有朱鲤一双,今人作乐嬉戏,泉故涌出。
卷二
吴舍人名猛,字世云,有道术。同县邹惠政迎猛,夜於家中烧香。忽有虎来,抱政儿超篱去。猛语云:「无所苦,须臾当还。」虎去数十步,忽然复送儿归。政遂精进,乞为好道士。猛性至孝,小儿时,在父母傍卧,时夏日多蚊虫,而编派不是不摇扇。同宿人觉,问其故,答云:「惧蚊去,O我父母尔。」及父母终,行服墓次,蜀赃,统一天下暴,焚烧邑屋,发掘坟,猛在墓侧,号恸不去。贼为之感怆,遂不犯。
谢允从武当山还,在桓宣武座,有言及左元放为曹公致鲈鱼者,允便云:「此可得尔。」求大瓮盛水,朱书符投水中。俄有一鲤鱼鼓□水中。
钱塘杜子恭有秘术。尝旁人借瓜刀,其主求之,子恭曰:「当即相还耳。」既而刀主行至嘉兴,有鱼跃入船中。破鱼腹,得瓜刀。
太兴中,衡阳区纯作鼠市:四方丈馀,开四车,门有一木人。从四五鼠於中,欲出门,木人辄以手推之。
晋大司马桓温,字元子。末年,忽有一比丘尼,失其名,来自远方,投温为檀越。尼才行不恒,愠甚敬待,居之门内。尼每浴,必至移时。温疑而窥之。见尼裸身挥刀,破腹出脏,断截身首,支分脔切。温怪骇而还。及至尼出浴室,耳形如常。温以实问,尼答曰:「若逐□君上,形当如之。」时温方谋问鼎,闻之怅然。故以戒惧,终守臣节。尼後辞去,不知所在。
沛国有一士人,姓周。同生三子,年将弱冠,皆有声无言。忽有一客从门过,因乞饮,闻其儿声,问之曰:「此是何声?」答曰:「是仆之子,皆不能言。」客曰:「君可还内省过何以致此?」主人异其言:知非常人。良久出云:「都不忆有罪过。客曰:「试更思幼时事。」入内,食顷,出语客曰:「记小儿时,当床上有燕巢,中有三子,其母从外得食哺,三子皆出口受之。
稹日如此。试以指内巢中,燕雏亦出口承受。因取三蔷茨,各与食之。既而皆死。母还,不见子,悲鸣而去。昔有此事,今实悔之。」客闻言,遂变为道人之容,曰:「君既自知悔,罪今除矣。」言讫,便闻其子言词周正,忽不见此道人。
天竺人佛图澄,永嘉四年来洛阳,善诵神咒,役使鬼神。腹傍有孔,常以絮塞之。每夜读书,则拔絮,孔中出光,照於再。平旦,至流水侧,从孔中引出五脏六腑洗之,讫还内服中。
石虎邺中有一胡道人,知咒术。乘驴作估客,於外国深山中行。下有绝涧,□然无底。忽有恶鬼,偷牵此道人驴,下入绝涧。道人寻迹咒誓,呼诸鬼王。须臾,即驴物如故。
昙游道人,清苦沙门也。剡县有一家事蛊,人□其食饮,无不吐血死。
游尝诣之。主人下食,游依常咒愿。双蜈蚣,长尺馀,便於盘中跳走。游便饱食而归,安然无他。
高悝家有鬼怪,言词呵叱,投掷内外,不见人形。或器物自行再三发火。巫祝厌劾而不能绝。适值幸灵,乃要之。至门,见符索甚多,并取焚之。心里据轩小坐而去。其刀鬼怪即绝。
赵固常乘一匹赤马以战征,甚所爱重。常系所往斋□,忽腹胀,少时死。郭璞从北过,因往诣之。门吏云:「将军好马,甚爱惜。今死,甚懊惋。」
璞便语门吏云:「可入通,道吾能活此马,则必见我。门吏闻之惊喜,即启固。固踊跃,令吏走往迎之。始交寒温,便问:「卿能活我马乎?」璞曰:「我可活尔。」固欣喜,即问:「须何方术?」璞云:「得卿同心健儿二三十人,皆令持竹竿,於此东行三十里,当有邱陵林树,状若社庙。有此者,便当以竹竿搅扰打拍之。当得一物,便急持归。既得此物,马便活矣。」於是左右骁勇之士五十人使去。果如璞言,得大丛林,有一物似猴而非,走出。人共逐得,便抱持归。此物遥见死马,便跳梁欲往。璞令放之。此物便自走往马头问,嘘吸其鼻。良久,马起,喷奋奔迅,便不见此物。固厚赀给,璞得过江左。
王文献曾令郭璞筮己一年吉凶,璞曰:「当有小不吉利。可取广州二大□,盛水,置床张二角,名曰『镜好』,以厌之。至某时,撤□去水。如此其灾可消。」至日忘之。寻失铜镜,不知所在。後撤去水,乃见所失镜在於□中。□口数寸,镜大尺馀。王公复令璞筮镜□之意。璞云:「撤□造期,故致此妖。邪魅所为,无他故也。」使烧车辖而镜立出。
中兴初,郭璞每自为卦,知其凶终。尝行经建康栅塘,逢一趋步少年,甚寒,便牵住,脱丝布袍与之。其人辞不受,璞曰:」但取,後自当知。」其人受而去。及当死,果此人行刑,旁人皆为求属,璞曰:「我托之久矣。此人为之□欷哽咽。行刑既毕,此人乃说。
高平郗超,字嘉宾,年二十馀,得重玻庐江杜不愆,少就外祖郭璞学易卜,颇有经验。超令试占之。卦成,不愆曰:」案卦言之,卿所恙寻愈。然宜於东北三十里上官姓家,索其所养雄雉,笼而绊之,置东檐下,却後九日景午日午时,必当有野雌雉飞来,与交合。既毕,双飞去。若如此,不出二十日,病都除。水是休应,年将八十,位极人臣。若但雌逝雄留著,病一周方差。
年半八十,名位亦失。」超时正羸笃,虑命在旦夕,笑而答曰:「若保八十之半,便有馀矣。一周病差,何足为淹。」然未之信。或欢依其言索雄,果得。
至景午日,超卧南轩之下观之。至日晏,果有雌雉飞入笼,与雄雉交而去。雄雉不动。超叹息曰:「管郭之奇,何以尚此!」超病逾年乃起。至四十,卒於中书郎。
卷三
程咸(一作程武)字咸休。其母始懷咸,夢老公投藥與之:「服此當生貴子。」晉武帝時,歷位至侍中,有名於世。
袁真在豫州,遣女妓紀陵送阿薛、阿郭、阿馬三妓與桓宣武。既至經時,三人半夜共出庭前月下觀望,有銅甕水在其側。忽見一流星,夜從天直墮甕中。驚喜共視,忽如二寸火珠,流於水底,炯然明淨,乃相謂曰:「此吉祥也,當誰應之。」於是薛郭二人更以瓢杓接取,並不得。阿馬最後取,星正入瓢中,便飲之。既而若有感焉,俄而懷桓玄。玄雖篡位不終,而數年之中,榮貴極矣。
臨淮公荀序,字休玄。母華夫人,憐愛過常。年十歲,從南臨歸,經青草湖,時正帆風駛,序出塞郭,忽落水。比得下帆,已行數十里,洪波淼漫,母撫膺遠望。少頃,見一掘頭船,漁父以楫棹船如飛,載序還之,云:「送府君還。」荀後位至常伯、長沙相,故雲府君也。
廬陵巴邱人文晁(一作周冕)者,世以田作為業。年常田數十頃,家漸富。晉太元初,秋收已過,刈獲都畢,明旦至田,禾悉復滿,湛然如初。即便更獲,所獲盈倉。於此遂為巨富。
上虞魏全,家在縣北。忽有一人,著孝子服,皂笠,手巾掩口,來詣全家,詣曰:「君有錢一千萬,銅器亦如之,大柳樹錢在其下,取錢當得爾。於君家大不吉。僕尋為君取此。」便去。自爾出三十年,遂不復來。全家亦不取錢。
元嘉元年,建安郡山